百年中國歷史的⽂學圖景 ——評吳⺠⺠⽂學四部曲

作者:任晶晶

在當代華語⽂學版圖上,很少有吳⺠⺠這樣的被稱作是“⽂學組合四部曲”那樣雄⼼勃勃、史識宏闊的創作計劃。

⾃晚清餘暉⾄⼆⼗世紀的劇烈震盪,再延伸⼊⼆⼗⼀世紀初,《冬季的花園》《海狼》《世紀末的挽鐘》與《欲望的地平線》四部⻓篇⼩說作品,以縱深敘事的⼿法,勾勒出現代中國百年歷史的恢宏圖景。它們並⾮傳統意義上的連續系列,⼈物與時間線也未必貫成⼀條單⼀敘事,卻在主題與審美層⾯緊密呼應:從寫實的戰爭編年到抒情的家族悲劇,從多元敘事的結構⻆度到⼩說⽂體⻛格,把個⼈命運和驚濤駭浪般的歷史事件,如此這般地交纏在⼀起。⼩說故事的地理幅度極為⼴闊:中國、滿洲、⽇本、朝鮮半島、菲律賓、美國以及更遙遠之地,讓眾多⻆⾊遊⾛於戰爭、⾰命與社會激蕩的漩渦之中,使這序列⼩說成為“中國創痛世紀”的虛構性的歷史沉思。

作品在⼈物刻畫上折射出⼼理現實主義,⼜飽含著美學隱喻與政治洞⻅,甚⾄對帝國主義在東亞留下的創傷遺產提出了後殖⺠主義的批判。本評論將依次探討四部⼩說的敘事結構、主題和⻛格,追索其反復出現的⺟題和統攝全局的⽂學視野,必要處還將引⽤評論家的批評意⻅和吳⺠⺠作品中的⽂本原句,去展示作者與中國現當代⽂學傳統以及更宏闊的世界⽂學之間的對話。

《冬季的花園》:現代視⻆下的⼆⼗世紀初期的軍閥中國。

作為吳⺠⺠⽂學四部曲中的第⼀部,《冬季的花園》, 將時間軸拉回到了上世紀初,聚焦於清末⺠初的動盪歲⽉。如果說《海狼》和《世紀末的挽鐘》分別聚焦於⼆戰時期及其戰後的餘波,那麼《冬季的花園》則深⼊追溯其動盪世紀的根源,去剖析⼀個⺠族⼤動盪之前的裂縫與原點。這部⼩說的時間跨度從1900年代延續⾄1960年代,雖是⼀幅恢弘的歷史⻓卷,但卻通過極具現代意識的鏡頭,進⾏細緻⼊微的處理。正如⼀位評論者所指出的那樣,《冬季的花園》“以當代視⻆拓寬了歷史⼩說的疆域”。吳⺠⺠的筆觸重新回到軍閥割據時代,飽含悲憫之情,並⽤其冷靜的分析⼒,喚起了⼈們對那個⽀離破碎時代以及其與當下的內在關係的研究。

⼩說的主⻆是⻘年嚴⼀⻰,⼀個與⽇本⼤家族緊密相連的中國⼈,身不由⼰地捲進⾰命與戰爭的洪流中的故事。這個故事的背景設定在20世紀初,描述了⽇本財閥⾼橋家族將中國⻘年嚴⼀⻰選為“准⼥婿”,意圖將其培養為家族⼀員的過程。這⼀設定令⼈玩味,也著實地表明瞭本作品的跨國視⻆:即便在20世紀初期,東亞地區的個體命運也早已超越了⽂化界限,被帝國政治的暗流所裹挾。⾼橋家族⻓者為何選擇⼀位中國⻘年作為⼥婿?其背後或許暗藏政治上的⽬的。然⽽,尚未真正“⼊贅”的嚴⼀⻰,隨後就被拋⼊複雜的由中國地⽅軍閥、⽇本⿊幫、中國⾰命黨⼈等引交錯複雜的勢⼒之中。於是,他成了政治棋盤上的⼀個棄⼦,⼀個被腐朽的帝制殘餘、共和⾰命浪潮以及外國勢⼒等多重勢⼒⼲預下的反復操控著的棋⼦。

這⼀設定為吳⺠⺠描繪的清末⺠初的全景社會,提供了⼴闊的空間。

⼩說背景橫跨“政治混亂的多重地貌與多國疆域”,時間指向於1895⾄1915年之間。那時清帝國搖搖欲墜,各路勢⼒(同盟會、⾰命黨、地⽅軍閥、列強殖⺠機關) 競相⻆逐。⽽且,⼩說不僅僅局限於單⼀地域。嚴⼀⻰的命運是⼀場流亡與漂泊的旅程。⼀起突發事件發⽣後——⾼橋家族將其“投向亂局”——他不得不“逃亡半個中國”。這⼀逃亡被描述為“⻜蛾撲⽕的斷腸之旅”,暗示他為了⽣存疲於奔命,並企圖去找回某段刻⻣銘⼼的情感的旅程。

⼩說追蹤其在“半個世紀的歷史硝煙”中的輾轉流離,並拋出了⼀個直擊靈魂的追問:“歸來之時,他是否還是那個少年……”

這既是對⼈物命運的哀歎,也隱含了本書的主題核⼼: 即歷史巨浪是如何殘酷地去重塑那個個體形象的……  宏觀的敘事和微觀⼼理的交織描寫,正是《冬季的花園》的敘事強項。在宏觀層⾯,吳⺠⺠⼤膽地重現了⼆⼗世紀初中國權⼒重構的全過程。這⼀點正如鄭州⽇報上的⼀位評論⼈所⾔,⼩說⼀⽅⾯充斥著“翻雲覆⾬的⼤⼈物”,卻⼜同時描繪著“縫隙中求⽣的⼩⼈物”。那些⼿握權柄的軍閥、政客、外國勢⼒,在亂世中雖然神祇般地左右著乾坤,但作者對此並不神化。他強調,即便是能夠去“改天換地的⼤⼈物,卻也有著其⽆奈與宿命感”,⽽“夾在縫隙中的⼩⼈物”,如嚴⼀⻰,⾼⻁娃,許⽂娟等⼈也並⾮全然⽆⼒。恰恰相反,吳⺠⺠筆下的“普通⼈”,往往具備著轉動善惡天秤的潛⼒。他們的抉擇——信任誰,是報仇還是寬恕——這⼀點不僅影響著他們⾃身的⽣死,更撼動著他⼈的命運。這種處理給⼩說賦予了深厚的⼈道主義⽓質,即使是再浩⼤的歷史背景,也需要其具體的道德精神,去雕刻其⼈物形象和脈絡⾛向。

多位評論者指出,該⼩說表現出了對那個苦難時代的“深切同情”。⽽且不僅如此,吳⺠⺠在“冷靜剖析清末⺠初政治⽣態”的同時,也“執著地叩問愛與救贖的可能性”。⼩說題名為“冬季的花園”,其本身就俱有著強烈的象徵意象:⼀座花園,在寒冬中依舊綻放光芒,昭示著其脆弱⽽⼜恒久的美。讀者或者還可以理解為:即使在最寒冷的歷史的冬天,愛與理想亦可能頑強地存在下去。因為在《冬季的花園》中,愛情並⾮是點綴,⽽是⼀個推動劇情⾛向的內核動因。戰爭與愛情、國家命運和個⼈選擇,讓詩意和悲催同肩並⾏。這⼀點和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極為相似。⽽《冬季的花園》,正是借助其愛與死的張⼒,通過情感去描述⼈類在歷史的劫難中,如何尋求道德上的重建的。

和其他作品相⽐,《冬季的花園》進⼀步展現了吳⺠⺠創作技法上的成熟。對此,多位當代評論家指出,該書在審美上實現了“某種⾳調上的昇華。⽽且不僅如此, 作者在駕馭歷史材料⽅⾯也⾮常嚴謹恬熟。他⼤膽地使⽤歷史細節,信⼿拈來,並將其與作品⼈物相關的歷史因素,有機地嵌⼊進虛構的敘事中。其構思奇巧,多重嵌套、驚奇並且反轉交錯,使得讀者在閱讀中不斷遇⻅出乎意料的轉折。作者常常將某個鮮為⼈知的歷史⼩事件,轉變成有關⼈物主⻆命運的關鍵節點,展現出其對於故事虛構與史實緊密相結的⽂學創造⼒。

舉例⽽⾔,他將真實存在的“中國⾰命黨”(1914年孫中⼭組建),納⼊嚴⼀⻰的際遇之中,讓⼈物穿梭於⾰命黨⼈和⽇本財閥與陰謀冒險家之間。這不僅提升了⼩說的歷史厚度,也揭示了早期中⽇政局之間的鮮為⼈知的灰⾊地帶。⼩說涉及了1911年的⾟亥⾰命、天津起義, 1920年代初期的軍閥混戰,並把故事延伸到了抗⽇戰爭前夜的“柳條溝事變”,其中貫穿於著的審美指向,則是 “獨特的美學探索”,與“情節奇思妙構”的有機統⼀。更重要的是,《冬季的花園》還潛藏著深層的後殖⺠主義的批評意識。

⼩說通過⾼橋家族試圖以親情“收編”操控嚴⼀⻰,象徵了⽇本在20世紀初期的對中國社會的滲透。這種“家庭化的帝國擴張”,正是早期殖⺠歷史中的⼀種⽂化隱喻。⼩說中描述到的⾼橋家族對嚴⼀⻰的最後摒棄這⼀情節,正是中國⾰命黨⼈與列強之間的複雜的“合作與背叛”的歷史再現,其描述的⿊幫、俄國⼈、⽇本財閥等等⻬聚⼀堂的種種表現,正是⺠國初期“半封建,半殖⺠”的中國社會的最真實的寫照。

吳⺠⺠站在當今社會的⽴場所作出的反思,既不美化 “中⽅強⼈”的陰狠,亦不回避“帝國列強”的殘酷。他的 “對動盪中國社會的深情悲憫”,正是他對歷史回望的情感基⽯。他以⽂學視⻆作出的對⺠族身份、國家理念、社會正義等在20世紀初就已經形成的核⼼議題,提供了清晰⽽⼜情感的旅路。

綜上⽽⾔,《冬季的花園》是吳⺠⺠⽂學四部曲中“百年中國世紀起點”的最初敘事作品。如果說吳⺠⺠的⻓篇⼩說《海狼》,是⼀部戰爭驚悚劇,《世紀末的挽鐘》是⼀個歷史懸疑故事,那麼《冬季的花園》則是⼀部哀婉的家國史詩——它既讓讀者為百年前的悲劇默哀,也促使著⼈們從曾經具有過的悲劇中去汲取⼒量。它讓我們明⽩,⼀個世紀前的權⼒腐化、理想幻滅等⽂明衝突,在今天依然餘⾳繚繞。從這個⻆度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說,《冬季的花園》是⼀部中國百年史詩的橋樑,⼀部貫通中國⼆⼗世紀的開端與未來,俱有著“靈魂號召⼒”般的⽂學巨著。

《海狼》:戰爭餘燼與冷戰的陰影。

吳⺠⺠的《海狼》讓讀者直⾯⼆戰結束後,亞洲秩序重塑的那個混沌時刻。他把⼈們鮮少涉獵的1946年前後的歷史,寫成了⼀部國際諜戰懸疑劇。

⼩說背景是⼀個“⼀切都岌岌可危、等待著救贖的戰後重建的年代”。它的故事並未局限於中國⼤地。作者把⽇本戰敗後出現的東北亞的權⼒真空,寫成了⼀部驚⼈⼼魄的跨國追捕劇:前⽇本憲兵⾼橋秀義,因偶然獲得臭名昭著的731部隊⼈體實驗,以及⽇美之間的秘密交易⽂件,因⽽成為多⽅勢⼒圍獵著的活⼝。在吳⺠⺠筆下,原⽇本憲兵⾼橋秀義攜帶的⽣物武器機密,使其成了⼀部“危險真相”的活檔案,從⽽註定他將永⽆寧⽇地⽣活在戰後各種勢⼒追捕圍剿中的“悲慘世界”中。

《海狼》的情節如同⼀場急速推進的追捕劇,⼀幕⼀幕地折射出冷戰時代的⿊暗和⾎腥。

⾼橋從滿洲逃亡,卻旋就在蘇聯紅軍、朝鮮⿊邦,⽇本、韓國警⽅以及美蘇兩國情報⼈員的輪番追擊中。各種勢⼒或欲奪取、或欲湮滅他所掌握的秘密,從⽽使故事軌跡跨越了中國東北、朝鮮半島直⾄⽇本列島,展現了⼆戰以後處在美蘇冷戰夾縫中的東北亞社會的動盪和不安。

吳⺠⺠以紀實筆觸重現了當年的社會景象——“⽇本投降⼀年後,美蘇雙⽅在朝鮮半島加⼤介⼊⼒度”,南北朝鮮的分斷序幕就此拉開,從⽽也使⼩說具備了“紀錄⽚式的敘事內容”。其中,因為穿插了正在⽇本東京舉⾏的對⼆次世界⼤戰戰犯審判的史實,使⼩說中虛構著的追捕劇,和實際進⾏著的歷史清算劇互為表⾥,從⽽被評論家頻頻稱道。這種“將歷史事件與故事懸疑緊密結合”,把犯罪事件敘事中帶來的刺激,與對歷史史料的縝密思考並⾏推進的敘事⼿法,在當代⽂學的作品中殊為罕⻅。

故事外殼雖然是驚險的場景戲,但《海狼》卻有著鮮明的道德與政治底⾊。吳⺠⺠在作品中影射了戰後仍然在噬⼈的法⻄斯與軍國主義的殘餘。本書的中⽂版可以說是⼀幅“描繪戰後世界的跨國、跨族、跨政治的宏⼤畫卷”。它以運輸難⺠的「海和號」客輪爆炸案與跨國逃亡劇並列構述,“在戰⽕劫後的荒⼟上播下了⼈性糾葛與復仇怒焰,使讀者在追索⼈⼼的幽暗與微光中反思戰爭”。《海狼》的英⽂版序⾔更是直截了當地把“只要蔑視⽣命的獨裁政權存在⼀天……只要掠奪與戰爭仍在持續,⽣化武器的研發與恐怖活動便不會⽌息”,作為點睛之語,為當今的世界作出了警示。

作者通過對⾼橋秀義的逃亡復仇之旅,展開了對後殖⺠主義時代的批判,其中⽇本、蘇聯、美國⽆⼀倖免。因為正是他們,為掩蓋或者利⽤戰爭罪⾏,在不擇⼿段地進⾏⻆逐。作者⼤膽地以⽇本逃兵作為敘事視⻆,賦予過去的“敵⼈”以⼈性和道德,強化其中的複雜與糾結, 描述了⼀個普通⼈是如何地淪為⼤國博弈的犧牲品的過程。

在跨國追逐的節奏之下,⼩說並未忽略描述⼈物的⼼理現實。憲兵⾼橋秀義並⾮是⼀個臉譜化的惡徒。他是戰爭結束僅“兩個⽉”的剛剛⾛向戰場的年輕⼠兵。由於他攜密⽽逃,因此其惶恐與疑懼⾃然躍然紙上,從⽽讓與他有關的⻆⾊都⽴體般地鮮活了起來:周海⻰、⼭崎幸⼦、路影(亦名劉思宏),⾦井澤,池⽥雄⼀等中國、韓國和⽇本⼈物。這些戰後的“⽆家可歸的漂泊者”者的沉默、抗爭與絕望,被吳⺠⺠形容為“在暴⻛夜與潮聲中回蕩不息著的深海挽歌”。⼤海冷漠⽆垠,⽣命脆弱⽆常,“海狼”象徵著戰爭帶來的掠奪者的本能,世界⼤戰的的陰影⻤魅不散……

這種寫實與寓⾔雙軌並進,使《海狼》在快節奏之餘, 保持了抒情和哲思;當終章落幕之後,讀者⼀定會意識到:⼆戰的硝煙雖然彌散,但⼈間的苦難並未終⽌,新的“海狼”亦已在當今世界的暗夜中游⼷。

《世紀末的挽鐘》:戰爭遺緒、家族秘⾟與跨國陰謀。

若說《海狼》關注的是⼆戰結束後的直接餘波,那麼《世紀末的挽鐘》則將歷史鏡頭推向了⼆⼗世紀的晚期,追索戰爭幽靈如何在數⼗年以後,仍然惶恐不安地在糾纏著個體命運的歷史現實。

這部⼩說的主要時間段設定在⼆⼗世紀的⼋⼗年代中期,作品名稱寓意為“世紀盡頭的喪鐘”。作者在敘述故事的⻛格上,依然沿續了其⼀貫使⽤的將歷史史實的驚悚,和家族傳奇的緊密相連的創作⼿法。它的故事核⼼是⼀則源於⼆戰未竟之史的謎團——傳說中的“⼭下奉⽂藏⾦”。這批被掠奪的戰利品和⽇本陸軍⼤將⼭下奉⽂有關。因為有傳⾔稱⼭下將軍,把⽇本帝國在亞洲戰場上⼤肆掠奪的⻩⾦,藏在了菲律賓沿海⼀帶海域,從⽽使其成為政治家和軍⼈,以及⿊社會之間的爭奪的焦點——這⼀歷史懸疑被吳⺠⺠巧妙地嵌⼊到情節之中,從⽽讓《世紀末的挽鐘》成為⼀部深受讀者歡迎的暢銷⽂學作品。

故事圍繞⼀對被遺棄的姐妹展開:沈之平和沈⼩璐,⼆⼈為了尋找⽣⽗沈家康⽽不由⾃主地卷⼊進⼀場暴⼒事件的⻆逐中,其悲劇原因正是那份關於“⼭下⻩⾦”的秘密藏寶圖。作者把這個藏寶圖作為對眾野⼼家們的誘餌,並把它和沈⽒家族的命運創傷,以及中⽇之間的歷史恩怨渾然地交織在⼀體,從⽽使這部洋洋七⼗萬字的⼩說內容疊蕩起伏,讓⼈難以釋懷。

故事起始於1985年的上海:28歲的沈之平帶著妹妹前往⽇本,意圖尋找⾃⼰的親⽣⽗親。然⽽這場“尋⽗之旅”迅速地陷進了陰謀漩渦之中,使兩姐妹在尋⽗過程中⼀次⼜⼀次地陷⼊了險境。

⼀次試圖抵抗性侵的⾃衛⾏為,導致對⽅身亡,這樁意外⼜將她們推⼊⽇本⿊幫主導的地下世界。她們不僅⾯臨著⽇本警⽅的謀殺指控,還被迫依附⿊道勢⼒以求庇護。有評論如此描述開端:“兩個留⽇姐妹因抵抗強暴⽽誤殺⼀⼈,卻由此卷⼊⽇本⿊幫的⽕拼之中”。⼩說中的殺⼈事件只是⼀個導⽕索,因為它很快就引出了更⼤的陰謀:由於和⼥⼉失散了多年的⽗親沈家康⼿握多⽅勢⼒爭奪的藏寶圖,從⽽受到各種勢⼒的獵殺,其追殺者不僅有⽇本,⾹港以及菲律賓的⿊道,也涉及了美國英國的軍⼈和地下幫派。於是“尋親”情節轉化成了 “奪寶”線索,姐妹們也被迫卷⼊了歷史仇恨與地下貪婪的漩渦中⼼。

《世紀末的挽鐘》是⼀部可讀性極強的⽂學名著。它的表層劇情發⽣於⼋⼗年代,但故事情節卻頻頻穿插上世紀初的歷史往事。電視劇改編版(2004年播出)甚⾄將其開篇設定在1913年:⼀位中國少⼥在滿洲的⽇本軍官府邸中做侍⼥,後為其所孕,逃回旅順(這座因⽇俄衝突⽽創傷深重的城市),並⽣下⼀對雙胞胎男嬰。這段背景交代了沈⽒家族的充滿著⾎淚的歷史傳奇。吳⺠⺠通過這層設定,指出家族創傷本質上源於⽇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害。從1913年被強迫懷孕的外祖⺟,到戰爭陰影籠罩下成⻓的⼀代,再到1980年代追尋真相的孫輩等,三代⼈不由分說地成為了⼀個歷史傷痕與殖⺠記憶的活標本。正如臺灣版《世紀末的挽鐘》的評論所⾔,⼩說“宛如歷史紀實⼩說,勾勒出中⽇仇恨與三代混⾎家族的復仇糾葛”。

吳⺠⺠細膩的把家族情感與緊張的驚悚元素,毫不猶豫地並⾏推進著。姐妹倆在尋⽗,以及其⽗親在尋寶的過程中,遇到了⼀系列的來⾃國際社會的⻆⾊:⾹港⿊幫頭⽬、英國雇傭兵、美國中情局特⼯與⽇本⿊道,他們輪番登場⻆逐著。這⼀多元化⼈物的構成,使⼩說視野⼤開。在此,吳⺠⺠調動了⼤量的歷史資料來強化情節的可信度。他引⽤了菲律賓的政治⼈物,暗示那眾⼈追逐著的“⼭下藏⾦”,就埋藏在該地,⽽⼩說中描述到的美英情報部⻔的介⼊,則表示了戰後美英政客是如何不擇⼿段地在窺屏⽇軍的戰利品的。作者沉浸在那些細節的描述中,使懸念、錯伏與反轉層出不窮,讓讀者“在書中的推理與描繪中享盡娛樂之趣”。⼩說標題中的“挽鐘”(即喪鐘)寓意清晰:隨著⼆⼗世紀⾏將結束,沉埋多年的秘密終將浮現,它將迫使⼈們去正視未被清算的歷史問題。

在奪寶情節的表層之下,《世紀末的挽鐘》也觸及⼈性的貪婪與道德的淪喪。這批⻩⾦遠不⽌是“海盜寶藏”, 更像是⼀⾯照妖鏡,逐個地映出了逐寶者的真實⾯⽬。 “⾯對財寶時的⼈性的貪婪、猜忌與恐懼,被精密細緻地描述出來,環環相扣,引⼈深思”。故事中的⼈物常常會因為財富誘惑⽽原形畢露,其中兄弟反⽬、尊⻓⼼狠,連姐妹本身也需竭⼒抵禦貪念與偏執的侵蝕等等。從這個意義上看,“⼭下⻩⾦”已經成為戰爭留下的魔咒,在四⼗年後的1985年,仍然在摧毀著⼈們的精神世界。⼩說的寓意在於:戰爭雖⽌,但其戰利品所攜帶著的破壞⼒卻未曾終結。只要這類“詛咒之⾦”仍在⼈世間流轉,那麼戰爭的陰雲就依然籠罩在⼈們的⼼⾥。所以,⼩說中所敲響的“挽鐘”,不只是為戰死者⽽嗚,更是在為和平年代中被戰爭的陰影所吞噬的幽魂⽽呼叫。

《世紀末的挽鐘》也是⼀部講述⼥性危機與韌性的⼩說。正如吳⺠⺠四部曲中的其他作品(乃⾄中國現代史本身)所展現的那樣,⼥性的命運常常是男性暴⼒下的產物:從1913年外祖⺟受辱,到1985年姐妹遭襲等等。然⽽,吳⺠⺠筆下的⼥性並⾮完全是被動的受害者,她們往往以極端⼿段(甚⾄致命⾏動)去爭取掌控權。這種描寫隱約地透露出⼥性主義的⾊彩。因為“作者不僅指出了性別暴⼒是⼆⼗世紀創傷的常態,更是讚頌了⼥性在逆境中的⾃主⼒量”。

就⻛格⽽⾔,《世紀末的挽鐘》很可能是吳⺠⺠那四部⼩說中最具懸疑⾊彩與視覺衝擊⼒的作品了。這部⼩說節奏緊湊,如同犯罪連載劇集:東京街頭跟蹤追殺,藏寶圖的⽣死爭奪,暗巷伏擊、密室⽃智等等。難怪它會被改編為電視劇,對此讀者亦不難想像其銀幕畫⾯。然⽽吳⺠⺠並沒有讓情節去遮蔽主題,⽽是讓⼩說中的轉折與⾼潮,皆轉換成為深刻的哲理思考,即“個⼈命運如何會被歷史吞噬”等等。有評論家指出:⼩說涵蓋了  “中⽇歷史恩怨”與“跨國三代仇恨”的家族構圖。⽽⼩說題名中的“喪鐘”,正是作者對歷史未竟公案的關注和對新世紀的幢幜和展望。為此我們可以說,《世紀末的挽鐘》在解開歷史與家族之謎的同時,為世⼈揭示了歷史悲劇與社會和解並存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世紀末的挽鐘》為吳⺠⺠的⽂學四部曲,貢獻了⼀則既具形象魅⼒,⼜具歷史反思⼒的“奪寶寓⾔”。它警示我們:即便在當今的“改⾰開放”年代、即便⼀切似乎都在向前邁進時,戰爭的幽靈仍然在⼈們的⼼頭回蕩,敲響著讓⼈⼼悚的挽鐘。

《欲望的地平線》:欲望、荒涼與記憶中的悲愴。

作為吳⺠⺠⽂學四部曲的最後⼀部,《欲望的地平線》將宏⼤的歷史敘事,帶⼊到了個體與家庭的私密空間。這部2008年出版的⻓篇⼩說,聚焦於⼆⼗世紀末⾄⼆⼗⼀世紀初期的中國,它並⾮按時間順序地延續四部曲中的前作(事實上《世紀末的挽鐘》所述時間是上世紀⼋⼗⾄九⼗年代),⽽是以家庭悲劇的⽅式,綜合性地整合了⼩說系列中的核⼼⺟題——記憶與創傷、貪欲與渴望、歷史的代價與個⼈命運。如果說《冬季的花園》是以現代視⻆去回望歷史,那麼《欲望的地平線》則是透過歷史的⻓影去透視當代世界。因為⼩說圍繞著⼀段跨越中⽇兩國的個⼈與代際的創傷,構成了對⼈類欲望與社會轉型的沉鬱冥想。

《欲望的地平線》的主⻆叫梅⽉,她是⼀位擁有⾮凡美貌卻命運多⾇的⻘年⼥⼦。⼩說通過梅⽉的經歷,講述了祖孫三代⼥性的悲劇⼈⽣——⺟親和她的⼥⼉以及她的孫⼥,各⾃所遭受到的由於時代的變遷所帶來的傷痛。

吳⺠⺠借由⼥性⻆⾊建構敘事核⼼,使這⼀部作品凸顯了⼆⼗世紀中國歷史中常常會被忽略的⼥性視⻆。梅⽉的祖⺟和她的⼥⼉的⼀⽣,橫跨了⼆⼗世紀中葉的歷史動盪,如抗⽇戰爭、國共內戰乃⾄⽂⾰,⽽孫⼥梅⽉則⽣活在改⾰開放以後的當代中國。三代⼥性的命運彼此映照著,構成了⼀種延續著歷史悲劇的傳奇。故事中暗示著的創傷如同⼀道⽆法擺脫的詛咒,並且代代傳遞。所以⼩說會采⽤“胎記”去作為⼀種象徵性的意象,去寓意那種⾃出⽣那⼀刻起就銘刻於⼈性深處的不可抹去的命運印記。正如有評論家所指出的那樣,若⽤⼀個意象來概括《欲望的地平線》的話,那麼“胎記”⽆疑是其最貼切的象徵,⽽且作者在序⾔中也暗示,這道印記⾃⽣命之初便刻⼊⼈性深處,⽆法清除。”

在敘述⻛格上,《欲望的地平線》把吳⺠⺠在前作中所處的外在冒險與宏⼤事件,轉向了更為內在的⼼理探索。這部⼩說被評論界稱為是“悲情⼩說”,正因為其背景設定於現代社會,關注的是欲望——不僅僅是情欲的渴望,⽽是⼀種更為⼴義地指涉⼈們對於⾦錢、地位、⾃由與愛欲的追求。吳⺠⺠深刻地描繪了現代社會中的貪婪與野⼼,即如何被點燃,⼜如何被扭曲、從⽽去吞噬⼈性的慘澹的過程。尤其是在經歷了經濟騰⻜與價值觀劇變,物質主義與拜⾦主義盛⾏的⼆⼗⼀世紀初的中國。⼩說在此背景下發出批判性的追問:⼈們所渴求的到底是什麼?中華⺠族⾃古以來的傳統美德正在存亡之際……

吳⺠⺠選擇以⼥性⻆⾊切⼊這⼀主題頗具意義。因為⼩說中的主⼈公梅⽉的美貌,既是“被欲望的對象”的存在,⼜是⼀把命運的雙刃劍:它既為她帶來機會或愛情的幻象,⼜讓她成為剝削與貪婪的對象。在這⼀點上,《欲望的地平線》延續了四部曲中的對⼥性困境的深刻的剖析與思考。雖然《欲望的地平線》的情節,不像《世紀末的挽鐘》或《海狼》那樣,充滿懸疑與驚險, 但卻隱含著其神秘的敘事張⼒。

⼩說橫跨中⽇兩國,暗示著遷徙或流亡的主題。梅⽉及其祖⺟的⽣命軌跡涉及到了中⽇兩國歷史上⼴泛存在著的悲傷記憶。⼩說序⾔中關於“地平線”的詩性,亦為閱讀提供了隱喻線索。地平線在⽇語中被賦予了神秘、浪漫、幻想與希望的意味。它既是起點但也是終點,是天地交匯之處,象徵著遼闊、永恆、哀傷與荒涼。⼩說借此展現出⼀種⽆法抵達的渴望之境:⼈類的欲望⽆法被滿⾜,如同地平線⼀般,總在抵達前⽽消失於遠⽅。

⼩說在敘事結構上採取了過去與現在的穿插⽅式,交替展開梅⽉家族的故事。其中的某⼀信件,遺物或者其他,正如“胎記”⼀般⽽成為時代記憶的傳遞物,象徵其家族歷史創傷的跨代延續。整部⼩說更側重於記憶驅動,⽽⾮線性敘事,其哀傷的基調更近於《⼤⻄洋⽉刊》的沉思隨筆,⽽不是驚悚⼩說式的緊張推進。⼩說中不難想像梅⽉靜坐窗前、回憶祖⺟半掩的往事,或站在北海道的海岸線,沉思⼈⽣的⾛向——據序⾔提示, 那是⽇本唯⼀可以隱約望⻅地平線的地⽅。

從後殖⺠社會的⻆度去看,《欲望的地平線》在中國與⽇本之間的故事情節的設計,具有⼀種獨特的意義。如果祖⺟的創傷與⽇本殖⺠史有關,那麼這些經歷和創傷,就必然會在⼦孫身上留下情感與隱影。

中⽇關係在戰後正常化的背景下,戰爭遺留下來的問題,正在以⼀種隱蔽和壓抑的⽅式,在影響著當代個  體。⼩說對現代中國社會拜⾦主義思潮的批判,亦可被視為是⼀種“內殖⺠社會”的敘述:在歷經外來政治侵略之後,改⾰時代的中國⼜被資本之⼒內在殖⺠,⼈們在⾦錢的驅動下彼此吞噬,物質的誘惑讓梅⽉被欲望驅使,⾛向了命運的深淵。

⼩說中還有⼀個顯著的⺟題是建築:特別是“⻤屋”以及祖屋的描寫。

它作為⼀種記憶與創傷的實體象徵,壓抑在⼈們的情感世界上。烏鎮的陳舊的⽼宅,成為梅⽉追索⽣⺟往事悲劇的場所,⽇本的⼀座與其命運⽣死悠關的古⽼宅邸, 成了她命運悲劇中的最後歸宿。同樣,“監獄”也成了⼩說中的建築物的重要隱喻:梅⽉的外祖⺟最後在⽇本的牢獄⽣活,以及梅⽉所遭遇到的宗教勢⼒的那種沒有鐵欄的“囚禁”等等,顯示了其被逼婚、被陷⼊暴⼒以及身不由⼰的悲劇處境。⼩說通過空間結構,強化了被歷史悲劇所帶來的情緒,表達出了⼀種地理與⼼理上的雙重流放,和其⽆法逃遁的“宿命怪圈”。

《欲望的地平線》為吳⺠⺠的歷史⼩說四部曲,畫下了沉鬱⽽悠遠的句點。前作中的戰爭、逃亡和奪寶都已經過去,留下的是靈魂與欲望的搏⽃。⼩說給我們提出了⼀個深刻的問題:在戰爭打完、⻩⾦掘出、⾰命落幕之後,⼈的⼼中還會存在什麼?對此,吳⺠⺠的回答似乎是:在哀傷與希望交織中,地平線始終存在。它既是遠⽅,也是鏡中之幻,可能⽆法抵達,卻指引著我們前赴後繼地去捨命前⾏。

梅⽉的故事或許⽆法圓滿,但她正視那道“⽆法抹去的胎記”⼀樣。或許它還會成為⺠族與歷史上的某種意義上的和解。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或許還可以這樣說,《欲望的地平線》既是中國歷史與記憶的終章,也是⼈類不斷追尋、不斷失落的永恆寓⾔。

主題、⺟題與⼩說四部曲的敘事視野。

在這四部⻓篇歷史⼩說中,吳⺠⺠構建了⼀個主題交織、結構嚴密的⽂學世界。每⼀部作品⾃成⼀體,⼜彼此呼應,拼接出⼀幅⼆⼗世紀中國時代的⻢賽克式圖景——⼀部部的以個⼈命運為挽歌的現代中國百年史。其中⼀個主導性⺟題,則是“創傷帶來的遺產”。

在《欲望的地平線》中,胎記的意象最為直接鮮明:它既是苦難歷史的外化痕跡,亦是⼀種象徵性的寓⾔,暗示了歷史如何在個體⽣命中留下烙印。⽽在《世紀末的挽鐘》中,藏寶圖與姐妹的身世,同樣也是“歷史胎記” 的隱喻——它們皆是⼆戰的創痛在⼆⼗世紀的時代中的迴響。⾄於《海狼》,因為其本身就如戰爭的幽靈簽名,刻在我們的⼼頭。⽽嚴⼀⻰在《冬季的花園》中漫⻓流亡和身⼼所承之傷痛,則是半世紀⾰命與戰亂的積澱痕跡。它們皆聚焦於“歷史傷痕”的主題中,這顯然已經構成了吳⺠⺠⽂學世界中最具有魅⼒的藝術語⾔。它說明⾃⼆⼗世紀以來,中國百年中所發⽣著的戰爭和⾄今⼀直延續著的政治運動,已經在國家和⼈⺠的精神世界⾥,刻下了⽆法抹除的“中國胎記”。

吳⺠⺠的四部歷史⼩說,⻛貌多變⽽⼜貫通統⼀。每部作品皆有明確“體裁基調”:《冬季的花園》為歷史史詩;《海狼》是政治諜戰⼩說;《世紀末的挽鐘》偏懸疑冒險;⽽《欲望的地平線》則轉向⼼理化家庭敘事。然⽽,作者的筆調與敘述⼿法則始終⼀脈相承,將嚴謹的現實主義與歷史事件相題並論,從中去構建⼈物的故事情節和命運軌跡。

吳⺠⺠對史料的研究⼗分扎實,他的⼩說構建在沉重的歷史事件中。然⽽他並不滿⾜於史實的複現,⽽是以之為素材,重構敘事,服務於⼩說主旨。為此評論界指出,吳⺠⺠的⽂學作品獨樹⼀幟,尤其是那種將“歷史” 與“懸疑”和⼈物命運相結合的創作⼿法,在兩岸⽂壇中極為罕⻅。他的作品的出現,把⼆⼗世紀中出現的所謂嚴肅歷史⼩說與通俗類型⼩說中的壁壘,徹底地摧毀了。

吳⺠⺠的《冬季的花園》與《欲望的地平線》具有著散⽂化的⽓息,甚⾄還帶有著對現代主義的反思⾊彩。

《欲望的地平線》中的對於“地平線”和“欲望本質”的冥思⽚段,則更俱哲理韻味。從⽂學史的⻆度看,吳⺠⺠的這四部歷史⻓篇,既回應了中國現代⽂學的傳統,也與世界⽂學展開了對話。在中⽂語境中,他的作品承襲了“家族⼩說”⼀脈,如巴⾦的《家》、⽼舍的《四世同堂》的那種借家族去映照社會的巨變。⽽吳⺠⺠似乎還不滿⾜於此。他更前⾏⼀步,將其腦海中的故事延展成為跨國、跨家族的複合結構。他每⼀部⼩說,皆以不同⼈物的群體去展現中國百年歷程,構成了⼀部“中國經驗的複調家族史”。

吳⺠⺠⼩說中的諜戰元素與跨國情節,也可與福萊特、克拉維爾等英美作家並論。其不同之處只是在於,吳⺠⺠以亞洲視⻆去書寫亞洲歷史與⼈物。從這個⻆度去分析,這四部曲⾜可以與三島由紀夫的“豐饒之海”系列並觀:它們皆以四部曲捕捉百年劇變,但吳⺠⺠則更貼近現實⽽⾮形⽽上學,雖然兩者皆在書寫“理想的幻滅”和“歷史的輪回”等。

由此可⻅,吳⺠⺠的⼩說雖根植於中國現實,卻具備了跨⽂化的共鳴⼒。⽆論是戰爭、記憶還是身份認同,其深度都⾜以令托爾斯泰、⻢爾克斯、福克納的讀者⼼領神會,同時⼜提供了洞察中⽇關係史的獨特視⻆。⽽且,吳⺠⺠並不提供虛假圓滿或者廉價的希望,倘若那樣,那麼他的⼩說中的⼈物世界就會顯得輕薄⽆⼒。

概論

吳⺠⺠的⼩說四部曲——《冬季的花園》《海狼》《世紀末的挽鐘》與《欲望的地平線》,是當代中國⽂學寶庫中的重要作品。這四部作品構築了⼀幅宏闊交錯的歷史畫卷,描繪出⼀個國家在⼆⼗世紀最為動盪的百年中所歷經的劫難與轉折,⽽其敘述核⼼,⼜始終是那些情感充沛、鮮活真實的個體命運。這是⼀組既具史詩⽓魄,⼜不乏懸疑⼩說般張⼒的⽂學巨著。

吳⺠⺠帶領我們⾛⼊了⼆⼗世紀中國的廢墟與重⽣的歷史,為我們揭示了“如何在公共的歷史中去安放私⼈記憶”的⽅法。他在⽂學創作的技巧上達成了⼀種獨特的平衡:可讀性強⼜意蘊不淺,既有戲劇性,⼜具有思想深度。這種特質也使得吳⺠⺠的⼩說逐漸跨出了華語世界——2025年,《海狼》的中⽂版在美國再版後,英⽂譯本《海狼之影》隨之出版,標誌著其作品正為⾮華語的讀者所接受。

因為,吳⺠⺠的這四部曲是⼀場與世界⽂學的對話。讀者或許會在吳⺠⺠的⼩說中,看到加⻄亞·⻢爾克斯《百年孤獨》中的那種家族罪與悲劇的輪回,或者⽶蘭·昆德拉《笑忘書》中的關於“記住”與“抹除”的執念。然⽽還不僅僅於此,因為吳⺠⺠的⽂學創作⽴場,深植於中國與東亞的歷史語境,是對⻄⽅⽂學敘事的極為重要的補充。在全球⽂學越來越關注東亞歷史的當下(中、⽇、韓作家作品不斷被譯介),吳⺠⺠的⼩說為讀者提供了⼀種更為寬⼴、富有共情⼒⼜不乏於批判精神的中國經驗圖景。

毫⽆疑問,吳⺠⺠的這四部⼩說向讀者的提問是全球性的,即“我們如何肩負歷史的重量?⼜如何在其陰影中尋得個體的意義?”對此,這四部曲作品雖然沒有輕易地給出答案,但它們都在暗示:理解與承認歷史,是⾛向未來的第⼀步。

當我們翻⾄《欲望的地平線》的最後⼀⻚,它的畫⾯應該是“⻩昏時分,梅⽉(或另⼀個如她般的身影)佇⽴原野,⽬視天地交匯之線,思索來路的幽深與前途的遼闊……”

這⼀時刻含蓄⽽有⼒,它或許正是吳⺠⺠全部作品的縮影——他以⽂學之筆,連接了私⼈記憶與公共歷史,搭起了中國與當代社會之間的橋樑。因此,吳⺠⺠當得起“記憶守⻔⼈”的稱謂,不愧是當代中⽂⼩說中敘事格局宏⼤、精神維度深遠的重要作家。他在充滿狼影、喪鐘、悲催的花園與欲望的幻象等等諸多幽暗的隱喻中, 卻始終保留了⼀個核⼼信念,即“⼈性中的堅韌與尊嚴,⼀定會照亮最冷冽的⻓夜寒冬”。

參考資料:

• 徐崢,《鄭州⽇報》,《冬季的花園》評論,sohu.com•  《海狼》《冬季的花園》中亞中⽂版圖書簡介,amazon.com• 《世紀末的挽鐘》臺灣版圖書簡介 ,books.com.tw• ⾖ 瓣 讀 書 ⻚ ⾯ 評 論 與 簡 介 , book.douban.com;m.baike.com• 《欲望的地平線》微信讀書導讀 weread.qq.com• 《海狼之影》英⽂節選,amazon.com• 《海狼》電⼦書節選,dedao.cn

· 任智,《欲望與宿命的悲歌》——吳⺠⺠與⽔上勉⼩說⽐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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