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畫詩裏的弄潮人

徐曉庚

新年伊始,安徽省新安畫院朱志武(亦名滋蕪)院長郵來《揚州八怪題畫詩考注》,令我興奮不已。厚厚的專著,有百二十萬字,積澱了他集十年心智與情感,給中國畫史學建設帶來新的氣象,是一個里程碑式的學術成果,讓揚州畫派意象美越4百年,馨香醉人,把揚州畫派提升到一個新的美術史學高度,給人無限的遐想。這也是他繼《歷代黃山圖題畫詩考釋》之後又一部力作。在我看來,他是題畫詩的弄潮人,癡情於新安畫派和揚州畫派學術,鍾情文人畫,思慕古時新安、揚州畫壇達人,企盼當代文人畫復興。

 

朱志武亦名滋蕪,“滋蕪”源於《漢樂府》,唐代詩人洪子輿改編漢《漢樂府》。《嚴陵祠》裏有“幽經滋蕪沒,荒祠冪霜霰。”朱志武以“滋蕪”為筆名,喻意獨尋幽跡,追思古賢之境,並以此為學術志向,要在國畫的不經意處探尋古人之思,以此來豐富自我,並實現新的藝術創新。朱志武是位寫意畫家,亦是一位文人畫家,他的寫意畫充滿了人文關懷,畫面題款亦是筆遒隨心,不拘舊格,畫風吸眾家之長,師承林鳳眠而有自已的新創。文人畫主情志,借經典詩詞,詮釋心懷,以意境育人。文人白天為官奴,晚上遊藝人生為心奴。文人畫給人畫境文心之美。文人創造視覺圖像之美,亦給讀者人生境界的驅動,產生精神上的愉快。一個要想在文畫上有創獲,首先要有文心天賦,有心靈的天空,有獨立的詩心,要心自高遠,有文人的人格與品味,這樣以文育人,見畫如見心,才能美育他人。朱志武自幼得家學,耳濡目染家裏前輩教化,深得古典文學的滋養。就我所知,他生在古典文化深厚的世家,長輩郭紹虞是我國古典文學的大學者,還有美術史大翻譯家朱伯雄等國內極其重要的學界大儒。家父親在舊上海商務印書館任職。後受家父的影響,他從小就愛上書畫,並且把寫詩作畫當做他的人生追求。如今他出版了詩集、小說集和大型畫冊多部,多次在上海、廣州、武漢、杭州等地舉辦個展,畫作見刊於國內學術期刊2百餘幅、是一位詩、書、畫、印、文多才兼善的國畫家。鑒於他在美術界的影響,國內數十所大學聘請他為教授、博士導師。他的作品多次在國外展出,深受人們喜愛。他的作品被國內外美術館、機構和收藏人士收藏,是人們喜愛的享有美名大畫家。

朱志武是一個深受禮教文化影響的人,以禮約已,樂善他人,厚情待人。舉凡友人有事之托,他看作比家事還重,他的這種崇高的人品被傳為佳話,也深深地影響著我。中國文人畫的精髓深深地影響著他的人格志趣,使他對題畫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生活在安徽歙縣,喜歡黃山,踐行將家鄉的美景傳播出去。歙縣古時出了許多文化名人,也是商賈士儒集聚之地,黃山之美名譽天下。這些社會環境成就了新安畫派,也養育了歷代新安畫界的藝人。清代晚期的揚州,商業繁華,為鹽商要埠,這些促進揚州畫派產生與發展。從清代到近代,中國美術發生了重大的文化轉型,文人畫不再完全是廟堂畫館的藝術,文人畫家群體裏出現了職業畫家和業餘畫家,即行家和戾家。他們或者以畫為生,或為官亦兼畫,或者是士途沒落文化名人,處在以賣畫營生的困窘之境。在我看來,無論是行家或是戾家,他們差不多都是文人,創作面向市場,以市場為導向,將自己的生活理想與對社會的感知相融合,並把這些融入到他們的繪畫語言中去。他們的這種心態與情感流露在畫面,就是直面人生,不再是純粹的精神逍遙,而是夾雜著生活的苦楚,是真實的社會表現,這種思緒既在視覺語言上表現出來了,還有在題畫詩裏反映出來,所以題畫詩是研究文人心理世界的重要內容。新安畫派和揚州畫派是中國文人畫最為典型的畫風轉型的繪畫群體,也為中國斷代美術的藝術社會史提供詳細的研究資料,我們從中不僅可以感受到驅動藝術發展的外在性和自律性,而且可以觀察這個時期新安和揚州屬地的民風世界,瞭解這個時期兩地的藝術市場機制,從而獲得新的藝術認知。事實上,安徽鹽商與揚州鹽商以及兩地的士商賈儒之間的聯繫是密切的,也正是這種社會力量推動新安、揚州文人畫的轉型與發展。

題畫詩是國畫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或提升畫境,引發讀者的思緒,獲得審美快感;或補足視覺圖像的不足,豐富繪畫的內;或者畫有特指,傳達繪畫的目的。中國畫歷史悠久,題畫詩厚重豐富,這樣就形成中國畫研究的重要課題。在國畫領域裏,採摘薈萃題畫詩成為國畫研究的重要內容,並成為一種學術範式,就其內涵、關聯、語境、敘事模式,類型、採擷角度等研究,成為一種研究模式,這些增進人們對國畫的理解,也推進了中國畫的研究。在題畫詩研究領域裏,雖然不乏達人,但這方面有突出成就者,並不鮮見。在我們看來,題畫詩作為一種美術課題的研究,一是加強對題詩語境的歷史理解,因為隨著時代的悠遠,很多古代的語彙,它裏面有些詩句詞意成為讀者的閱讀障礙,特別是一些有著特定所指的內容,如果離開歷史語境,我們當下是很能理解這裏面的詩詞句意的,一些題畫詩已經成為“經”了,需要人去解釋和作注,這就是題畫詩要作注的學問。有些歷史學者或者語言學者也做這樣的研究,這也是一種解讀方式。我們知道,詩是歷史的,對歷史解讀就存在詞不達意,也可能是以已會通而已,所以閱讀中存在讀者與文本解釋的多樣性,似乎成為一種川流不息的審美意象,給人產生新的解釋空間。就美術史研究現象來講,國畫是文人畫,文人畫有不同的心態語境,文人畫家們在國國裏往往是沉醉心靈的自由,是一種心靈的釋放;還有一種是人情世故,是一種酬謝,文人畫裏蘊藏著豐富鮮活的人生。我們需要靜心的去研讀文人畫,方能入文畫的意境。在我們看來,題畫詩是中國文人的一種心靈寫真,或是一種社會歷史的濃縮,可以說在不同的時期,對每一個時代的題畫詩做歷史性的研究,就會產生對其歷史的新理解。如果我們對一個流派的研究,聚焦到每一個歷史景點題畫詩,就會獲得相對應的美感。有一些是不成疑問:那就是,從中我們可以感受這些文人的內心世界。此外,我們知道,美術的發展,除了這些藝術的自律性外,還有更多的外生變化,即藝術產生的社會環境。我們可以發現,新安畫派和揚州畫派的題畫詩裏,我們可以感受這兩個藝術流派的發展是有著市場性因素的,這是推動其藝術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具體說是資本對其的影響。藝術家題詩作畫,或為情而作,還得為生活而作。這些藝術家要面對市場,就必須以通俗語言來題詩,而不會再寫廟堂文學,這些題畫詩是為了滿足生活在當地人理解的需要而創作的,也只有在那個特定時代的讀者會理解明白。我們知道:市場是推動藝術發展的硬道理。黃山是美麗,它給人神遊可居,讓人在精神裏遐想。新安畫派雖然是畫黃山之美,但也有著市場的因素在影響。揚州畫派可以說集中體現資本對藝術的介入,是資本對藝術家的介入,這樣才推進了揚州繪畫的繁榮,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重要現象。西方的威尼斯畫派和荷蘭的風景畫,包括文藝復興畫繪都是受藝術贊助的影響的,這些藝術家的創作是為訂單而作的,是為了市場的需要來創作的。我們從揚州畫派中,除了感知資本對藝術的介入外,更多地可以感知文人心態與世態炎涼,通過這些理解一個時代繪畫的歷史原貌。因此,新安畫派也好,揚州畫派也罷,它遠離我們有近4百年,我們今天理解其中的題畫詩,不僅僅要理解其詩心和詩眼,還要懂得其畫眼,這樣才能理解其文人之心。在題畫詩的詮釋者中,研究者有畫家身份者的學者鮮,或者說只有具備畫者身份,並兼有相厚實的古典文學基礎的人才能真正完成這樣工作。朱志武是畫家,又具有深厚的文學基礎和古典文學的修養,能靜下心來,十年磨一劍,不僅集中做了這樣一個勞心的工作,亦為我們研究揚州畫派的美術提供解讀便利,也是對題畫詩的一種豐富。《揚州題畫詩考注》裏載黃慎《詩畫》:“朝朝畫閣睡猶酣,又聽春光三月三。偶過鄰家閑鬥草,背人先去摘宜男。”這裏,黃慎用通俗的語言表達了開春時節,同鄉鄰共玩“鬥草”的遊戲,結伴去摘“宜男”,體現畫家與鄉鄰同樂,他們好生快活。“宜男”在國畫中為萱草,代表孝敬父母的花,亦是遊子在外向父母新報平安,希望家人不必掛念。《詩經》有“北堂幽暗,可以種萱。”王冕《偶書》“今朝風日好,堂前萱草花。”古代家人在堂前院裏種“萱草”,代表孝心,亦表達出行平安。如果作注者不懂《詩經》,沒有繪畫經驗,難理解“宜男”之意。這些是這部題畫詩非常顯著的特點,是這部學術著作大亮點,也是對我國題畫詩研究的深入與豐富。它把我們帶入了四百年新安、揚州的歷史語境,讓我們感受超越時空的美感,體驗這裏的人情世故、風土習俗,是美超越時空的藝術快樂。我相信不久的未來,隨著對題畫詩研究的深入,人們會更好體會這部著作的學術價值,點贊題畫詩學研究裏的這位潮人。

作者簡介:徐曉庚,男、湖北漢川人、1963年11月生,教授、博導,華中師範大學美術學院院長。出版《康德美學研究、《藝術金融研究》等8部學術著作。主持:“明清美術贊助史”“藝術金融人才培養”等國家課題。在藝術金融與智能素質教育方面有開拓性的學術探索,發表學術論文150多篇,是一位新文科背景下美術學、設計學、藝術學、文藝學等全面發展的多學科交叉型的優秀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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